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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湖水花

水是有年岁的。古井的水慈眉善目，像极了乡下的老人；小溪小沟的水蹦蹦跳跳，是活泼调皮的孩童；大江大河的水潮起潮落，是浑身力气的汉子。客人到了陕南安康，见了瀛湖里的水，都夸这水是扎着头花的俏皮姑娘，楚楚动人。

瀛湖起先不是湖。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冬天，随着安康水电站下闸蓄水，碧波荡漾的汉江在安康城区上游旋旋绕绕，一滴一滴的水，一簇一簇的浪，山和水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水库库区取名“瀛湖”。湖边的百姓晨起第一件事，就是站在屋外的院场，看看山，看看水，看看村庄的倒影，看看和鱼鳞一样铺满湖面的微波细浪。

四季轮回，把水漂染成特有的瀛湖蓝，像瓷器一样温润光滑。两岸的群山、村庄、屋舍、草木、庄稼、牛羊，在湖水的镜面里投射出黛绿的轮廓。水中的鱼虾一群群游过来，它们游上屋顶，绕着青灰色的炊烟一圈圈追逐嬉戏；它们游上山冈，在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里镀一身金黄。

游船在湖中缓慢前行，船头如春耕的尖铧，将水面犁出道道银白的浪潮，一股清新甘甜的水草香在风中飘荡。游人站在船舱，看茂密鲜艳的浪朵瞬间在湖面摊开，如洁白的蔷薇或梨花、李花，在水的枝头竞相绽放。

山溪奔流，为宽阔的湖面镶上一道花边。只有到了湖中心，你才会相信，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流，一定是喘着粗气从远山奔跑而来。这些甘醇的水滴，一定是从湖边的大树上落下来，又升腾到油绿的叶面，升腾到和湖水一样碧蓝的天空，完成大自然的循环代谢，让瀛湖这片水的丛林四季常青。

岸边的百姓，将屋外的这方水域宝贝一般捧在手中，抱在怀里。早年，他们是靠水吃水的渔民，耕耘着湖水，鱼虾就是他们播种在水中的庄稼。新世纪初开始，他们收回渔网，在近水的岸边栽种果树。一位来自西安的大学教授，爱上了这里的山水，索性将实验室建在了湖边，十几个寒来暑往，让原本生长在南方的火龙果和杨梅，在山清水秀的北方落地生根。那枝叶和花朵恋上了瀛湖，为陕南温润的空气增添了一份甜蜜。收获的季节里，果实沉甸甸地挂满枝头。

每年春夏两季，瀛湖水面似乎和草木一道萌发新芽，纯银的浪花在山风的吹拂下次第盛开。比花朵更为明媚的，是瀛湖特有的鱼种，背身泛着银光，一拃多长，拇指粗细，成千上万条呼啸而来，又呼啸而去，在清澈的湖水中灵动地摆着尾巴。

安康水电站建成蓄水，成就了泱泱瀛湖，也让湖里的水花以另一种方式在更遥远的地方怒放。机房里，水滴汇聚在一起，推拉着，碰撞着，激越着，在巨大的落差中完成一次转换。沿着架设在空中的电线，瀛湖水的力量翻过秦岭，越过巴山，在点亮千家万户的同时，也送去来自安康的祝福和问候。更为盛大的场景是，瀛湖还是一个四面群山箍起的大水缸。被大自然选育出的一方甘甜，沿着南水北上的水路，滋养着北方的城市。在广袤的华北平原，在拧开水龙头的那一瞬，眼前是一团团闪耀的水花，是叮咚作响的清流。

春去春来，年年岁岁，瀛湖水波芬芳，花期如约而至。繁花似锦的湖面，是晶莹的水花，是岸边的山花，是百姓幸福的笑靥如花。瀛湖花开，开在近处，也开在远方，开在大地，也开在天际。
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3年06月05日 20 版)